纵观所有喜剧作品,以胖为梗的喜剧人拥有最天然有力的包袱。电影《你好,李焕英》中从天而降的胖玲儿压趴瘦弱的李焕英,引得观众阵阵爆笑。而与贾玲神形兼似的“爸爸”乔杉、连登三次春晚的德云社第一捧哏孙越、一代人的开心果肥姐沈殿霞……同样都是因为块头大、身材肥、体态笨重却动作灵敏,拥有了最能引人发笑的典型标识。
溯源依仗肥胖获得强大观众缘的喜剧人,默片时代的“大胖”罗斯科·阿巴克尔当属第一人。这位约莫公斤的喜剧演员,早年唱过歌、跑过龙套、玩过杂技,最终凭借敏捷的动作和优雅的举止成为了当时荒谬喜剧最理想的选角。
罗斯科·阿巴克尔年阿巴克尔加入环球影业,因参演由马克·塞内特导演的《启斯东警察》,一炮而红。据马克·塞内特回忆,他第一次见到阿巴克尔就选中他,是因为看见他轻而易举地跳上楼梯,并做了一个优雅的后空翻。
在与喜剧大师卓别林一同主演了《探戈纷乱》《酒鬼》《冒充者》等经典作品之后,阿巴克尔一度成为好莱坞薪酬最高的喜剧演员。事业最鼎盛的时期,阿巴克尔自编自导自演了《屠夫小子》《厨师》《在西部》等至今仍在豆瓣上广受好评的电影作品,更是挖掘了之后影响到整个电影史的“冷面笑匠”——巴斯特·基顿。
巴斯特·基顿然而年的一天,一则丑闻从天而降,击垮了阿巴克尔如日中天的事业。
由阿巴克尔主持,并在他公寓套间中举行的狂欢酒会上,一名叫弗吉尼亚·拉佩的女星突然出现晕迷、恶心、狂躁等症状。在洗手间呕吐完,弗吉尼亚·拉佩发生昏迷。在医院后不久,拉佩被医生证实死亡。
阿巴克尔生活照尽管法医检测弗吉尼亚·拉佩是因膀胱破裂而死,但公共舆论并不准备放过阿巴克尔。
审判庭上,阿巴克尔称,他在宴会中回卧室换衣服,之后发现弗吉尼亚·拉佩在他的洗手间呕吐,于是扶她到床上休息,随后便立即离开了卧室继续派对活动。好友巴斯特·基顿也声援称,阿巴克尔是他认识的最善良的人之一。然而法官仍然宣布“我们正在考验我们当今的道德!”
没有证据,但仍然没有人相信阿巴克尔无罪。梦幻华丽、纸醉金迷的好莱坞一向关联着毒品、酗酒、家暴等种种罪恶。人们更倾向于相信,是阿巴克尔在共饮香滨酒后强奸了拉佩,并用他沉重又肥胖的身体将她压死。
选择性报道与舆论偏见时值此案的检察官马修·布雷迪竞选州长。为获得民众的支持,布雷迪迎合公众呼声,强迫多名证人做出虚假陈述,更在公开场合宣布阿巴克尔犯有多重罪行。报界开始把阿巴克尔描绘成离奇的性反常者。
舆论对正义的呼唤致使阿巴克尔的影片得不到发行,派拉蒙影业公司不得已将他辞退。而另一边全国的电影院开始上映弗吉尼亚·拉佩生前的电影,以好莱坞谋杀案的主角为噱头进行宣传,最终赚得盆丰钵满。
直至年4月,旧金山陪审团才站出来宣告阿巴克尔无罪。而这个仅仅一分钟的宣告并没有人在意。只有阿巴克尔自己,在被无罪释放以后,始终珍藏着陪审团的致歉信。
报业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中报道无罪不代表清白,阿巴克尔没有得到公众的原谅。而早在一年以前,审查委员会就禁止他继续从事电影工作。苦于生计的阿巴克尔不得不离开美国,寻求发展道路。
阿巴克尔的梦想很快破灭,欧洲的电影市场并没有接纳他。而当他以假名威廉·古德里奇在好友巴斯特·基顿的支持下再一次以导演的身份出现在电影片场时,合作的演员这样描述他:“那样子就像一个死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他以前那么辉煌,是丑闻彻底改变了他整个人。”
罗斯科·阿巴克尔年,阿巴克尔的声誉逐渐恢复,华纳兄弟看中他的喜剧才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历时十二年,当阿巴克尔终于又有机会回到他所热爱的舞台之上,阿巴克尔面对记者幸福地感叹:“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然而也就是同一天的晚上,阿巴克尔因心脏病发作仓促离世。一个真正的喜剧天才就此陨落。
舆论杀人回看阿巴克尔的一生,毁掉他的并不是弗吉尼亚·拉佩因慢性疾病破裂的膀胱,而是公众自身最强大的恶意。年,全美各家媒体为迎合公众,针对阿巴克尔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中报道,并演绎出围绕阿巴克尔的一系列好莱坞性交案。更有好事者——此前尝试勒索阿巴克尔未果的证人德尔蒙特开始在全美进行巡回演讲,描述阿巴克尔杀人始末。
没有人记得阿巴克尔曾经带来的欢乐。所有人都依据潜意识的偏见自圆其说并信以为真,认可阿巴克尔的肥胖足矣将娇小可怜的拉佩性侵致死。真相毫不重要。
那时候网络没有出现,公共舆论还不易受到水军的操纵,而后真相时代已经悄然降临。
后真相,这个意指忽视真相、迎合情绪的词语,时至年才因为资本和政治操控网络舆论而出现在牛津词典上。然而当我们反思后真相时代,除却控诉资本势力、警惕媒体力量之余,是否也应该时刻警惕自己?
后真相时代审视近年热点,舆论跟随情绪,情绪代替思考,事实远没有态度重要。货拉拉女乘客跳车、四十九中学生坠亡、林生斌事件灵异解说……太多网友急不可耐地证明自身的正义,横跳各色队列,反复剖白道德。这绝非互联网或者资本的原罪。
相似的事情早在一百年前已经发生。那时的人们已经默许,任不可消除的偏见与泛滥的情绪,审判别人的一生。